——浅析美国文化殖民策略下的后现代艺术陷阱

                                   刘  星

内容提要：由于美国的政治与经济在当今世界上的特殊地位，美国后现代艺术在全球具有着巨大的影响力；现在，在第三世界国家，人们只要谈论后现代艺术，无疑多以美国为蓝本。因此，正确认识美国后现代艺术的实质，对于发展中国家当代的艺术发展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本文的宗旨，就是通过2000年美国纽约Whitney双年展这个个案，来分析美国的后现代艺术的实质不外乎是国家全球化战略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对第三世界国家无疑是一个陷阱。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    Political correct    欧共体    第三世界国家  

要讨论后现代艺术，首先在概念上要弄清两个问题：一、后现代主义与后现代艺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后现代主义是一种世界观，它具有很多的流派，不同流派之间有矛盾、有斗争，也有相通之处。后现代艺术只不过是以艺术的方式追索后现代理念的种种表现。二、正因为后现代思想有流派之间的斗争，所以，我们应当明白美国当代的后现代艺术的思想逻辑和世界角色是什么？

后现代主义的世界观，最初源于哲学家们对二次大战原因的追寻，源于人们对现代工业无节制发展的现代技术给人类的可持续发展所带来的危机的思考，源于人们企图重新寻回自我、回归自然的强烈渴望，源于当代科学基因工程发现的“生物间的基因可以自由交换，打破演化所形成门、纲、目、科、属、种的界限”理论①所揭示的人与自然的本有的内在关系；正如1988年诺贝尔特别奖得主，著名的环保主义专家何赛•卢岑贝格所说的：“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观……我们必须将视野拓展到全宇宙，我们所居住的星球——大地女神，其自身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体系，人类只是其中的一部分。”②这话乍听起来都很像中国最古老的信念——“天人合一”思想在当代的翻版。只是让基督教国家的人们一下子从“天人二分”、“天人对立”的观念转换过来相信“天人合一”，相信“自然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体系，人类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远比推论和设想后现代观念更难。因为在《圣经》的说教里，人和自然同等地是上帝的造物，人只是被上帝赶出伊甸园、被惩罚时，才不得已来到这自然中去生活的。因此，基督教国家的人们一开始便接受的是：“自然是作为人的对立面，作为上帝惩罚人的工具而出现的”；③人类要取得生存的主动权，只有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所以起源于基督教世界的现代科学技术，一开始便是以征服自然之“用”而出现的。但在经过100多年无休止的技术积累和无节制的工业化进程后，现代性给人类造成的结果并不像当初人们所想的那样，而是以人口的急剧增多、就业率的急剧减少、环境的急剧恶化等恶果回答了当初的希望。人们各方面追寻原因，最后才发现问题的结症正在于现代技术的发展。所以，后现代主义理论的着眼点首先就是技术批判和自然伦理建设。

而后现代艺术则是后现代主义世界观在艺术上的体现。它企图通过艺术呈现的方式，播布后现代观念，再现当前人类对解决技术危机的思考，探寻人类可持续发展的新途径。就像有人发现自己的“现代性房子”给周围环境带来很大的污染，很烦！想改造它，心里有了“后现代思想的房子”,但要拆除旧房，也很烦！因为拆除的工作是艰难的，思想深处的情结是割舍不掉的；拆除时，场地又是乱七八糟的，新的建设材料哪里来心里还是茫然不知的，于是更烦！——这就是后现代艺术的当代困境。

后现代思想一经产生，在世界上便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但由于发达国家与第三世界国家之间还存在着稳定与动荡、整合与分裂、繁荣与贫困等差异，所以不同国家对后现代主义的认识和态度也就不同了。冷战结束后，美国经济和军事力量得到迅猛发展，所以美国一直想发展和建立一个由自己说了算的全球单极化政治体系。正像主持研究美国在后冷战时期在世界的领导作用的资深研究员罗伯特•卡甘（Robert Kagan）所说：“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获得的力量，比至少是罗马帝国以来的任何一个国家所拥有的力量都强大得多。美国在世界经济中所占的份额，它在军事能力上压倒一切的优势，使它有了实现无论多少全球性抱负的可能性。”④除了在军事上广泛发展盟国、在各大洲部署军事基地外，在文化上则不断加大了文化殖民的力度。他们利用国际上新兴的后现代主义思潮，推敲着怎样在后现代思想和美国利益之间找到一个合理的转换点，以使后现代主义运动不仅不会成为美国经济发展的障碍，相反会使它成为一种对美国发展积极的促进因素，以推动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正如罗伯特•卡甘所说：“计划周到的国际承诺和完善的国际参与战略有助于而非削弱了我们对自身作为一个国家的命运的把握……尽管在组成内容和职能上各有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有助于美国沟通相互依存的各种力量，引导这些力量朝着有利于我们本国公民、有利于其它与我们享有共同利益和价值观的国家的方向发展。”⑤这段话中的“有利于我们本国公民”和“有利于其它与我们享有共同利益和价值观的国家”两个关键词组，可以看做是美国后现代主义理论建设的一个十分明晰的基本点。为了这个目的，美国的后现代理论通过概念置换，使后现代本有的对现代性的质疑情结与反技术的思想，首先变为否定其它文化系统——即欧洲传统文化的一把利剑——这倒把“球”踢回到欧洲去了，因为现代技术起源于欧洲，按美国后现代思想的逻辑，要质疑和反对现代技术，首先就得反对产生现代性的欧洲的传统文化！同时，由于美国并无什么悠久的经典的传统可言，所以它的后现代艺术对欧洲经典传统、亚洲经典传统的破坏——包括对经典的审美价值标准的破坏，对包括现代主义艺术在内的传统的艺术语言的破坏和对经典的艺术形象的破坏，就显得特别坚决。现在我们会场恍然大悟，为什么杜桑被美国后现代主义艺术所推崇？就是因为他对欧洲文艺传统经典的有力破坏：把《蒙娜丽莎》画上胡子丑化；以尿壶作展品来参加艺术沙龙展从而引起一系列对经典艺术概念的破坏等。在第三世界国家，美国还注重扶持一批边沿人，支持这些边沿人的一些文化运动，以希在本国掀起反民族传统文化的浪潮来。比如美国多年来一直注重在中国扶持政治Pop艺术家，扶持破坏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文化系统的行为艺术，就是一个事例。从学理上讲，对经典价值观的否定与对它的文化表现形式的否定这两方面是相互联系的。对经典的审美价值观的否定，很快还引出来这样的一个问题：一个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经典价值，是这个民族精神之所在，是民族凝聚力之所在，否定这个民族传统文化的经典价值，就无异于否定这个民族的存在，无异于捣毁这个民族国家的国家概念。而第三世界恰恰正在寻求自身的发展，正需要民族的凝聚力，所以在文化上，他们自然会把自己民族的传统文化的发扬当作头等大事。所以，美国后现代主义艺术对欧洲和第三世界文化传统经典的破坏，不仅欧洲人反感，第三世界国家也是反感的。不管是欧洲还是第三世界国家，在后现代主义理论上，基本上都高举着世界文化多元化的旗帜。他们认为不管是传统的或现代的，民族性的或世界性的，不管是纸上的、架上的、空间装置的抑或静态的、表演的、行为的，都是可以并存的。文化上的这种主张，在美国看来，无疑是在倡导一个多极化的世界，因为国家概念的核心是民族问题，而民族问题的核心又是文化问题。而怎样才能有效地控制文化的发展并能使后现代主义有利于自己的目的？美国自然会首先想到用经济的杠杆。最近几年来，美国明显地加大了文化投资力度，增加了官方控制的艺术大展，通过大额奖金刺激那些拥护美国文化价值观的艺术家，从而使一大批文化身份模糊的边际人靠拢到了美国的立场上去。比如2000年的纽约Whitney双年展，鲍尔•普菲佛（Paul Pfeiffer）的小型墙壁投影作品《十字架上的碎片》获得了一等奖。为什么能够获奖？不外乎这件作品表达了美国人期盼的一个主题：一位篮球队员在大厅中央疯狂地吼叫，然而却吼不出声音来——这明显有着对欧洲文化深刻的挖苦的含义，同时还体现出欧共体在企图和美国抗衡时却让美国占了上风时它对欧洲文化的不屑一顾的态度。这的确是具有Political correct思想内涵的，作者因此取得了十万美元的奖金。另一件作品——杜•艾特根（Doug Aitken）的《电气化时代的地球》也获得了这届的最高奖。这件作品除了在新的综合材料的运用上有突破性进展外，我想最重要的，就是它充分地反映了后现代思想对现时代信息爆炸的忧虑。伴随着一位非洲裔美国人跳着索罗当舞(Solodown)离开洛杉矶市街，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给人的感觉颇有点像对生活在此般阴影中的人哼出的哀歌。“我如此疾速地狂跳，因为我变成了环绕我的东西。”⑥这个年轻人说到：“我吸取信息，我不得不饮食信息，因为它现在变成了我唯一能够获取的东西。”⑦但有意思的是作品的主人翁选的是“一位非洲裔美国人”，而不是白人。这意味着什么呢？我想除了种族歧视外，它还能有什么。再有一件作品，很能说明美国当前的后现代主义艺术评判标准的“Political correct”原则。有一件来自在美国流浪的柬匍寨艺术家蒂•科姆—庄•川（T•Kim-Trang Tran）的视像作品，其表现形式是非常流行的影视形式，也没有什么新创，但是作品的主题——揭示西哈努克暴政对人民带来的苦难，却使这件作品获得了普遍的注意。评论家米基尔•杜康批评到：“这届双年展简直是一个狭隘的学术观念与操作技术结合的范例……（它）太多地顺从于新霸权主义了。‘全球化主义’被‘杂交、同一、民族主义和性崇拜’的嘈杂声所诱导……对风格多样的艺术实践没有表现出兴趣，对潜心创造最能代表本民族文化审美趣味的艺术的后起之秀不去领会。”⑧而是假借国际规则将代表美国意志的Political correct原则滲透到评选规则中去，从而使一大批艺术家“对展览评委比对他们所处的艺术圈子、学院甚至画廊还更加熟悉。”⑨这就是美国后现代艺术的本质和它的运作方式！在美国POP艺术时代，艺术理论家们就曾担忧过艺术的政治化问题，但美国当代后现代艺术官方资助的展事的评价标准中，艺术的政治化问题不但没有得到扭转，反而走向以“Political correct”取代审美原则的极端。难怪陈丹青在美国时就感慨到：“你不Political correct，你就靠边站”——这不能不令人深思啊。

后现代问题的复杂性，一方面源自当今世界格局单极化政治与多极化政治之间的矛盾；另一方面，也来源于各民族国家自身人的意识的复杂性；加之当今各国在政治上对美国的暧昧关系——“既想依赖又心怀不满”，影响到文化上，使得美国的后现代艺术思想在世界处于一呼百应的地位。但是，尽管如此，我们对美国后现代艺术的思想实质是不能不搞清楚的。它借助后现代主义普遍的质疑与破坏情结，在理论上主张解构经典传统，主张以美国特征为主的消费文化的全球化；在方法上，通过所谓的国际规则的建立，通过经济资助，把代表美国意志的Political correct原则滲透到评选规则中去，从而凝聚各国一大批边沿人；其目的不外乎是通过文化力量推动美国的全球霸权战略。美国的后现代主义主张，正如罗伯特•卡甘所说：“我们不想说这一信念是无私的，美国人像任何其它人民一样是自私的。”⑩二十一世纪是强权国家通过军事和文化推进霸权主义的时代，军事的方法显而易见；而文化的方法则是潜移默化的，其力量是更厉害的。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目前最需要的是发展，是民族的凝聚力，我们也要有我们“自私”的目的。因此，发扬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就显得特别重要了。

注释：

①  武光东《后桃莉羊时代的憧憬与省思》 载于台湾《科学月刊》第三十一卷第六期  第475页

②③  何寨•卢岑贝格《自然与生存》

④⑤⑩  罗伯特•卡甘《仁慈的帝国》 载于《交流》1999年第1期        

⑥⑦  米基尔•露什《新媒体的泛滥》   刘星译  原载于《美国艺术》

⑧⑨ 米基尔•杜康   《叽叽喳喳、使人茫然》   刘星译  原载于《美国艺术》

                                                             （全文4200字）

作者简介：刘星，陕西师范大学艺术学院讲师，深圳大学书法研究所副研究员，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在读博士。近年来在《美术研究》、《美术观察》、《书法》、《西北美术》等国家级和省级专业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20余篇，发表美术作品200余幅，出版《刘星画集》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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